“想杀人?”
“嗯。”
“杀多少?”
“有多少杀多少。”
听到她的回答,淡定如墨菲,也是一怔。
安德里亚却像是破罐子破摔,索性将所有事情一一坦白:“下午的时候,我差点在闹市大街上杀人,傍晚的时候,我觉得我伸出手,就会把希瑟捏碎,至于现在……你自己看。”
她摊开自己的双手,本就有些伤痕的掌心,早已鲜血淋漓,被抠开的皮肤下,涌出的血色,带着浓郁的黑暗气息,如此纯粹,狂肆,妖异,仿佛一位黑暗系八解强者的味道。
“我现在,甚至想把伊莲踹出这座城堡,她身上该死的光明,十里之外都能闻到。”
她说话的语气,竟满浸了桀骜,正如一切亡灵法师们,厌弃着所有的牧师。
她一手支额,斜斜靠在椅背上,微甜的鲜血,便顺着她的指尖,滑落苍白的侧脸。
暗紫的颜色,仿佛痴缠的藤蔓,烙印眉心,摇曳延烧。
而她微微斜挑的眼角,锋利而骄傲。
墨菲,却只觉得,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硌到,连疼痛,都如此沉闷、缓慢、涌叠如潮。
一旁的小牧师,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,瞪大的茶色双眸中,盛满了一厢情愿的难以置信,一贯明朗的声音,也不由自主地磕磕绊绊:“殿下,殿下……我是伊莲,伊莲啊……我……”
安德里亚,却闭上了双眼,不再看她。
阖上那双海蓝色眼眸的她,似乎丧失了唯一的光芒。
只剩苍白,沉郁,孤绝。
自成世界。
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,一道带着西方特有韵味的声音,从走廊里响起。
“啊啊啊啊!安德里亚!我找到了!找到了——”诗人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,脸上是不能抑制地狂喜,“你看!你看看这个!这就是证据!我检查了他的全身!却独独忘了这个!哈哈哈哈——幸好天助我也,掉了一滴溶液在他头发里!你们看!”
她伸出一直平摊着的双手,给几人看。
那上面,不知沾染了什么,一层一层的灰白之色。
墨菲端详半晌,有些奇怪:“这是?”
“你猜~”
“看来你很想变成一只青蛙?”
“额……”
原本还想抖抖威风的简,一瞬间就蔫了下来,不过眨眼间,又晃了晃自己的双手,得意地笑了起来:“既然做徒弟的这么虚心上进,做师傅的总不好藏私啊!我告诉你,这是我把溶液倒在他的头发里面之后,洗出来的……”
“染发?”
“对!你还记得男爵的鬓角么,那性感而成熟的些许灰白,显得沧桑又迷人……”
安德里亚刷地站起身,声音斩钉截铁:“这么说,确定死者不是男爵本人?”
“是啊,估计就是他那个倒霉的双胞胎弟弟了。”说完,简还用两个大拇指比了比,“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。”
她兀自觉得不够,还比划起了那个大拇指与小拇指并列的手势:“你看,一个哥哥……一个弟弟……每到十五号,就会互换身份,玩你是我,我是你的游戏……做小丑的弟弟,比哥哥脾气好些,又有老婆孩子,根本没有少年白头,就只能把鬓角染色,省得被人认出来……然后,不知道为什么,被人逼到要在舞台上用金鳞草自杀,结果刚好那个变态哥哥准备同一天杀了他,所以趁着局面大乱的时候,用匕首捅了他一刀。那时候他不知道弟弟已经死了,匆匆从他身上扒下来满是鲜血的衣服,套在自己身上,却发现全是破洞,里面穿的衣服都能被人看见,于是干脆脱掉……”
所以,那件黑色礼服没有半点破损,上身却还满是血迹。
所以,小丑不是没有被毒死,他早就已经死了。
所以,小丑不愿与阿丽莎说话,因为他一开口,所有人都会听出来。
所以——
使用那把满溢着黑暗力量匕首的,正是拉钦的城主,地行龙军团的指挥者,公国的著名战将,里瑟·布伦特·戴维斯。
难怪,这座城市的发展,会有那么两极的狂欢与沉敛,难怪,男爵的脾气坏的不可思议,却又常常善良而温和,难怪,向来不苟言笑的男爵,却定时定点地去看小丑的演出,难怪,城中异端的发展,从未被人发现……
想来,他每次“生气”时意图砸坏的,绝不是那价值高昂的投影法阵,而是其中附带的小型监测法阵。
他肯定还有同伙,一直堂而皇之地保持着交流,一起密谋着整件事。
现在,他们肯定还躲在了黑暗里,等待着什么。
“他这么做,到底是为了什么呢?凯瑟琳出来顶罪,又是为什么?她可是神国的人。”安德里亚挥手,将会议室中的水晶幕墙重新点亮。
下午,希瑟在此写下的两条支线,小丑的这边虽然细节不太明了,但关系算是厘清,相反,女管家那边,却越发扑朔迷离——一位神眷的牧师,为何愿意为了异端,奉献至此。
另外,男爵不惜杀亲,假死,暴露黑暗……
又是为了什么?
墨菲似乎想起了什么,却只是眨了眨眼,没有说话。
“希……导师下午查过了后勤部的记录,男爵每个月砸坏东西的日期十分接近,每次来修理的人,绝对有问题。”女伯爵捡起一块黑色的法阵残片,用拇指试了试锋,白皙的指尖,登时溢出一线血红,映衬分明,“眼下,既然有证据了,就查。”
先前虽然有所猜测,但若是妄动,只怕连阿曼达都不会相信,自己信仰多年的首长,竟是异端,而自己亲手掌管的军队中,居然还藏有大批阴影之主的信徒。
如果强行推进,只会适得其反。
但是此时,既然有了证据,有了合情合理的说法……
安德里亚的眼底,蕴着几分愉悦的笑意:
“谁敢阻拦,杀。”
言及军队,讯问,墨菲自然最是熟悉,也就当仁不让地领命,准备离去。伊莲却像是被殿下吓到了,死命地攥着她的袖子,要跟着一起走,哪怕去监狱都无所谓。
只剩下简·艾利克斯,打量着有些陌生的女骑士,想了想,忽然说道:
“你已经没救了,是吧。”
“差不多吧。”
“放心,我会为你写诗的。”
安德里亚一愣,不明白话题为何跳转得如此之快。
“我会写,一位美好、诚挚、正直的骑士,她的眼睛,像矢车菊花海一样美丽,她的温暖,如同海上初生的晨曦,她常常微笑,从不哭泣,勇敢,笃定,满怀正义……我会让你的名字,传遍斯特利亚大陆,让你的事迹,流传几十年、几百年……我要让人们,赞美你,铭记你……”
纵然,你已成为一介疯魔,又或孤独寂寞地死去。
我不会让你消失。
不会一无所有。
安德里亚抿了抿嘴唇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感激么,还是自惭形秽呢?
她,早已不是那个海蓝之光了。
“但是,我有必要提醒你,有一个人,将会在无边无尽的时光中喜欢你,珍爱你,怀念你,她的伤痛,将无法用任何东西抹平,她的爱恋,自给予你的那一日起,就已再无余地。我从无数人的口中,听说过她的姿容绝世,又从无数人口中,见识过她的肆意任性,我却见过她为你笑,见过她为你哭,见过她为了你不眠不休……她把自己的今后,悉数交付到了你的手上,却从没有哪怕一个瞬间,强迫你做出不情愿的决定……”
“你,辜负得起吗?”
有一个人,那么认真地在爱你。
她有一双,那么美丽的银色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