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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初确实说过要赶尽杀绝秃头蛮,但是郑大帅这话一则是宣泄情绪,一则是鼓动军心,但从咱黑爷的心里,并不真的认为可以做到。毕竟草原这么大,阿保机又不傻,会等着自己杀。郑守义深知塞内还有和朱三哥让人头疼,所以,完全没有进草原与秃头蛮捉迷藏的念头。
碰上了就往死里杀,真跑远了,也就再看。
以目前的战果,郑大帅倒是觉着已经超出预期了。重创了契丹主力,打得胡儿丧胆,至少数年之内,应该山北无恙。
但是,他发现李老三是真的要干。
重新会师后,李崇武就让郑守义将行军速度降下来,别着急,就赶着羊畜群慢慢走。每天都要给这些畜牲们留下充足的时间进食,绝不允许把畜牲累死。反正前面的秃头蛮也是赶着牲口走,窜不了他。
同时,李老三又要求郑守义轮番派出精骑在前面追摄、游荡,与契丹人保持接触、保持压力。也别轻兵冒进,跟着就行。毕竟我军人少,万一后方空虚被人家烧了粮草辎重可不好。再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,何况数万契丹精壮抱一堆,真发起疯来以命换命,就太不值当。
如此数日,郑屠子算看明白了,这是要给秃头蛮持续放血啊。
效果当然十分明显。
刚刚开始逃窜时,还有些心虚的部落想跟着契丹抱团逃命,以至于一度秃头蛮的部众还越走越多。从扶余出来以后,郑大帅没有扑上去狠咬,主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。
敌人太多,天晓得胡儿会不会在前面挖个坑等自己。
三百年来,唐军吃这种亏是数不胜数,说来全是教训,都是眼泪。
当年武朝营州之乱,契丹就曾示弱,引唐军冒进,于东硖石谷遇伏大败。
又比如开元初大祚荣反叛,唐军本来赢得很痛快,也是在追击中浪过了头,被大祚荣翻盘,埋了万多唐军主力,后面才有了震国、渤海国、海东盛国这一连串的糟心烂事。
所以,这次李老三追得十分谨慎。
不远不近,不快不慢。
就吊着你,看着你,就问你怕不怕。
胡儿们很快就跑不动了。
唐军游骑不断压迫,反复骚扰,搞得他们不能安寝。人还好,主要是畜牲受不了啊。吃不好睡不好,还得长途赶路,随行的畜牲们纷纷死于道路。胡儿们也曾尝试反击,怎奈何唐军油滑,但见形势不对拔腿就跑,而一旦胡儿落单,反要被唐骑狠咬。
后面不远就是唐军主力,胡儿更无胆来拼。
如此,越来越多的部落夜遁脱离,甚至有人哭着喊着来向唐军投诚。郑守义与李崇武一拍即合,决定收下牛羊、妇孺,部众跟着唐军主力行走,然后让精壮去追摄契丹,以人头赎罪,每人三颗头。交够了人头就不杀,但降虏必须打散了编入军中继续干活,脏活累活、打头阵都由其负责,但有不满,立行剿灭。
安抚?安抚个屁,不杀他,允许他们做奴隶就是天大的恩德了。
就这些反骨仔,死不足惜!
于是,胡儿们逃也不是,降也不是,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,都快疯了。
被逼无奈,胡儿也组织了数次反扑,可惜面对严阵以待的唐军,无处下口。
唐军斥候前后左右派出几十里,胡儿小股来,自有备勤的骑士与他玩耍,来得人多,就结阵而战。郑守义倒是盼着胡儿能有点骨气,与他再做一场,早完早了,他也能回去歇了,怎奈何,也别说阿保机想不想拼命,总之,就是每次都是互相对峙一番,就各自散去。
才被杀成那个狗样,谁愿意上来捋唐军的虎须?
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,阿保机只要不带头冲锋,反正谁都不动。
彼此都赶着牛羊,速度都差不多,每日行或二十里,或四十里,时常还得停下休歇几日。就这么一路逃窜,一路被追杀,几百里地走走停停,都九月底快十月了,心中憋屈全憋在了嘴角的火泡上。
月里朵眼瞅着阿保机嘴角一泡未平一泡又起,目光无神,满脸颓丧,心中就很是不喜。忍不住道:“你这又是何苦?在扶余好好待着不成,非来惹祸,又打不过,图个什么?”
她两儿子郑华、郑光都已睡下。此次回到部中,是福是祸月里朵自觉迷茫非常。阿保机对她倒是一如既往,两人见面的当夜还上演了一场荡气回肠的重逢好戏。哎呀,那晚真是激动,阿保机在她身上抖个不停,勇猛非常。
妹妹是嫁过来了,但她性子柔弱,同样敬着自己。
两个儿子嘛,有老娘在,谁敢欺负?
要说她是脱离樊笼了,可是,怎么就觉着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呢?恐怕这狼窝还不如虎穴吧。如今谁都看得出来,唐军是故意撵着他们慢慢走,便如猫戏耗子,而自己居然就是这群耗子之一。
这是该哭该笑?
月里朵的生活当然有人侍奉,可是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她难过啊。
乱兵杀到,谁他妈管你谁是谁,还不都是一刀了账。
迪里咕噜两只小眼睛在那咕噜噜乱转,这厮本是她的陪嫁,对这唐奴月里朵原来印象不错,如今么,也想不好是否该将他剁了喂狗。当然,阿保机哥哥如今肯定不会同意剁了那厮。
也不知是感受到了月里朵的情绪,还是自觉亏心,迪里咕噜匆匆瞥了一眼这位王者归来的可敦,慌将眼仁转回,盯着身前的地面狠看,心中满是懊悔。
月里朵见状,心中暗骂,怎么,有金子么?这群只会惹祸的蠢货。
咳,跟那黑厮比,好像都不大成器。
居然想起这个黑厮,罪过罪过。
帐中的气氛压抑地令人窒息,边上阿保机左右看看,张口想说话,却又不知该说什么。说自己玩砸了?确实是砸了。再多的谋划也得有实力做支撑,他想要抗争,想要振作,可是现实太残酷,唐军太强大。
面对前途渺茫,阿保机心中一片黑暗。
无话可说,阿保机干脆指指喉头,借口咽喉肿痛不答。
月里朵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。不是女人要找事,是没有办法呀。她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点,追问道:“再往前是奚人牙帐。前有堵截,后有追兵,怎么办,你倒是拿个主意啊。”
阿保机这种态度,月里朵更加不喜。打到这份上,装死狗能混过去么?他们一路沿着辽水走,而辽水的上游还有个名字,就叫潢水,在后世又叫希拉穆伦河。再越过一个山头,大概百十里就到奚人的地盘了。
之前契丹扫荡潢水两岸,去诸没少吃亏,但是他们地处偏西,有些地利,大部反应迅速逃了,损失有限。阿保机急着打燕城,也没有追着奚人猛打。如今估计已经搬回来,不,是肯定搬回来了,正好挡在西去之路上。
契丹沦落至此,实在是远超阿保机的预料,哪怕从扶余跑出来,他还心怀侥幸,想着冬日将至,唐人或会止步。
他真心不愿意相信这次玩砸了。
他只是不想被人收下当狗,他只是想把契丹做大。
他何罪之有?
苍天,为何就不能保佑他一次,哪怕一次也好!
“大汗!”
阿保机如此颓丧,月里朵怒从心中起,恶向胆边生。这还是她印象中的那个男人么?不久前在自己身上疯狂时的那股气势呢?看看这是什么造型?裹个宽大袍子,窝在帐篷角落里,目光呆滞,简直不知所谓。
这还是个男人么?
“大汗!”忍无可忍的女人尖叫一声,月里朵从座位上起身,站在阿保机当面,劈手两巴掌狠狠摔在契丹大可汗的脸上。
“啪啪”两声响,两座五指山便冉冉升起在阿保机的脸颊。
无比醒目。
月里朵居高临下,其实阿保机身材高大,即便坐着,也不比月里朵矮上多少,可是,女人的气势,此时却高高在上,令帐中每个人都瑟瑟发抖。
“你是契丹可汗,醒醒。区区奚人算个屁!唐人打不过,奚人这帮猪狗还打不过么?”月里朵四下看看,拾起一柄钢刀丢进男人的怀里,怒道,“拿起刀,带上勇士,去杀散奚人,为部人杀出一条活路。”
帐内众人呆若木鸡。
不论曷鲁、阿平等人,还是耶律剌葛、耶律迭剌等阿保机的兄弟,谁能想到这个才被抢回来的嫂子如此生猛?
大帐内寂静一片,只有三观震碎的脆响。
最初他们听说这女人曾领唐军坚守城头,还是在战况最激烈的那几天,这些兄弟、小叔子们只当是个笑话。如今再看,恐怕未必啊。这娘们身上的气质,没上过战场,甚至没在生死之间走过几回,绝不能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