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军十万大军摆正面,除非卢龙以命换命,否则毫无办法。
与梁兵多次交手,卢龙军虽然多有胜迹,但是梁军的善战与坚韧,也是军中上下的共识。而且,每个人心里都明白,最初能坑了张存敬、李思安完全是机缘巧合。后来在瀛洲,人家是主动后撤的。
至于救援河东成功那也是因缘际会。夜袭得手固然不错,可是后来老黑听说,当时梁军已经有了疫病,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,所以氏叔琮才一看这边军营遭袭就走,没有上来跟他们死磕。
真是……
不论怎样,在外面吹牛逼是一回事,可不能把自己都骗了。
这半年,打得是真窝火。
梁军人家也不跟你取巧,就把人往这儿一摆,辽王好几次想拼一把,不是呗劝住了,就是自己熄了火。
真是拼不起啊。
刘守光最不忿气,拍着大腿叫嚷:“魏博这帮废物,烂泥扶不上墙。朽木不可雕也,粪土之墙不可污也。”对于李重霸、史仁遇的无能,他是彻底爆发。梁王不过三万兵,他们加一起得有六万,二打一都不敢动手,那还闹个屁。
李重霸这是跟着李公佺在长河没来,若来了,刘守光真不打算给他留脸面。
郑守义挥挥手,道:“别吵吵。”
这次被调景城,咱黑爷心里是有点看法的。他这一走,义武等于只剩银枪军和武威军看家,而这两货都是步军,腿短,若成德打进来,除了固守城池屁用不顶。义武这一亩三分地,早被郑老板视为自家产业,如此局面,岂不心忧。
关了门,使人挂起地图,辽王以一根长杆指指点点,道:“梁兵主力尽在下博、武强、阜城、武邑、衡水、枣强、新都、漳南、历亭,战兵九万余。摆在梁军面前有两条路,其一,是直接北上来攻瀛州,其次,是沿永济渠打沧州。我军在瀛州兵亦不少,我料梁王多半还会走东路,打沧州。”
刘守光道:“李帅所言甚是。自滑州、贵乡一路沿永济渠行走,运粮、运攻城器械最为便利。棣州如今也在汴兵手里,亦可从淄青发兵策应。”
郑守义忍不住道:“李头儿,我军都在东边,王镕小儿不会背后下刀吧。”
辽王道:“成德不会出镇一步。”
李承嗣道:“郑帅且宽心,王镕忧惧汴梁更甚。此次朱温荼毒魏博甚烈,尽杀牙兵万户,屠高唐,虐杀史仁遇,魏兵几无。半年来,汴兵所需皆赖绍威,据说仅牛羊豕即杀七十万供军,粮谷无算,州、县连番为汴兵洗掠,百年蓄积为之一空。梁王如此行事,王镕岂不惶恐?”
道理是不错,但郑二还是不放心。
辽王见他神色,又看刘守光亦心有隐忧,便从怀中取出封信晃一晃,道:“勿忧,有王帅手书在此。”咱黑爷心曰,怕不是假的骗俺吧?有心取来一窥究竟,但是望见带头大哥笑眼微眯,老黑到底是没敢再多纠缠。
辽王却道:“义贞,你在景城,当与刘帅呼应。”郑守义规规矩矩唱个喏,辽王又对刘守光道:“刘帅,德州有何计较?”
现在这个局面,要说刘守光最难受,魏博彻底倒向朱三,往后德州就是最前沿,没个好了。“我已下令搬空府库。民人亦畏梁兵屠城,纷纷北逃。转眼沧州也要沦为战场,无法安置,还需李帅妥为安置。”
辽王道:“嗯。三郎已有准备,平、蓟、营诸州皆可接纳。”李老三天天愁苦山北缺人,这下好了,估计至少得跑过来十几万口?可能都不止,一把就能给营州吃饱。“李公佺、李重霸怎么安顿?”
刘守光道:“让他二人去景城如何?”这俩蠢货简直是一无是处,活着都是累赘,打仗指望不上,还他妈不敢放在身后。若让他们进了清池城,不定给自己整出什么倒霉事来。刘大帅推己及人,估计大李也不敢让这帮祸害去幽州捣蛋,不如丢给老黑看着。
景城位置好啊,处沧州和卢龙交界,梁兵若沿永济渠北来,十有八九还得屯兵长芦,正好距离景城不远。后面是卢龙大军顶着,前面是梁军看着,这帮孙子只能老老实实守城,就算闹事也翻不出浪来。
辽王心领神会,点头允可。
在实力面前,没有花俏可讲。今天聚将,亦不为求奇谋,主要就是为了坚定将心,统一思想。毕竟又要在义昌开打,过后必然一地鸡毛,刘二治镇数年的成果多半要完,有必要给人家顺顺气画个饼。
义武这边也是。
让毅勇军到东线,辽王很清楚这是放开了义武防线,也需给这黑厮个说法。
简单通气过后,辽王老调重弹地安排了各部谨守营盘,不许浪。最后只留下郑二、刘二两位二哥说话,让其他人都散去。
将那书信丢给郑守义,让他自己验看真伪,李崇文道:“王镕遣使来见我,言辞恳切。说他绝不出兵,让我放心。
岂能不惧?
罗绍威本欲借梁兵之手镇压牙兵,结果呢?魏博立镇百余年,向以强兵着称,如今落个精兵散尽、钱谷俱无,元气大伤,亡日不远。据传罗绍威那蠢猪谓人曰,合六州四十三县铁,不能为此错也。哼。”
李崇文这一叹,更多其实是深深的无奈。本想鼓动魏博换帅,给卢龙做个缓冲,岂料反让朱三捡个大便宜。实在得不偿失,还不如从前。辽王尚不了解,后世“铸成大错”一语,就是从罗绍威这句感慨而来。
“这蠢货。”这是郑守义。
他已匆匆看过书信,刘守光接去又看。信中除了大表决心绝不搞事,还在大倒苦水,说这次也被梁王狠敲一杠子,漏血不少。这半年梁兵吃用是魏博所出不假,但是正月之前,大半消耗可都是他王教主赞助的。
等他二人看罢,李崇文对刘守光道:“此次义昌损失必定不小,趁汴兵未来,多迁出百姓。卢龙不缺地,唯乏人,营州那边尤其地广人稀。人来种粮,所得我分文不取,你拿去养军。那边有码头,船运亦甚便当。”
刘二才不跟大李客气,这都是他应得的,点头应下。道:“此次我等还须耐心,以拖待变。万万不可心急。梁兵虽人多,想打下沧州亦难。城中粮械充沛,有元郎看守大可放心,你我大军仍在外游弋,寻找战机。”
经魏博这一闹,河北的局面基本明朗。北面卢龙、义昌、义武三镇是一家,南边魏博归梁王,西边成德则是继续首鼠两端。实力总体是梁王占上风,处于攻势,但卢龙三镇亦有一搏之力。
今后就是比耐心、拼运气了,看谁少犯错。
当然,实力是基础。
卢龙会继续北迁人口,广积粮谷。但是论实力,辽王对未来多少有些悲观。梁王大龙已成,并有淄青、荆襄之后,治下户口更盛,钱谷愈多,精兵良将如云。
为何卢龙军不敢跟梁军兑子拼消耗?拼不起呗。
辽王李可汗难呐,低头没有好下场,死扛也很艰难。
在辽王的心里,唯一的转机反倒来自于梁军内部。朱三已五十开外,长子朱友裕暴亡,传说其余诸子均不成器,果真如此,一旦梁王身死,天晓得闹出什么乱子。梁王想看杨行密、李克用的笑话,辽王还等着看他老朱家里闹翻天呢。
当然,这些计较不能为外人道也,作为辽王,李圣人,李大郎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,静静等待。
熬吧!
刘守光有此表态,李崇文非常满意,又与两人闲话片刻,便张罗酒席招待。
不提。
八月廿三日。
不出辽王所料,梁军见瀛州方向不好突破,便沿永济渠攻沧州,并且又从汴梁发兵二万,至此,前线梁兵主力已达十一万众。据探,冀州梁军有部分已调往东线,辽王遂引军南下试探,看是否有可乘之机,可惜梁军谨守城寨。
辽王无心攻城,只得引兵还营。
九月十七日。
梁王亲领梁兵主力五万抵达沧州清池城下,另有二万屯于弓高,居于冀州、清池之中,为东西两线呼应。梁军的北征行营建于永济渠畔的长芦,囤积粮械。
沧州坚壁清野,元行钦谨守清池不出,同样不动如山。
刘守光引万余骑游走于清池以南各处。
郑守义则以景城为据点,广布侦骑,与梁兵相持。
魏博罗大帅继续充当梁军奶牛,自贵乡至长芦五百里,魏人馈粮不绝于路。
不管卢龙最后怎样,魏博是彻底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