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桓、晋文好歹都是尊王攘夷,周天子还在不是。
就这么个江河日下的局面,若李克用、李存勖真能如齐桓、晋文,保留大唐社稷,张承业自觉也就对得起李家了。
辽王看老中官沉默不语了,便对身边卫兵交代两句,让他去请张正过来。
辽王道:“我知张公一心为公,往来劳顿,某心下不忍。晋阳局面凶险,不若此地数日,让张忠陪公四下走走。公为大唐付出良多,也不在这一二日,也该让某尽一份力吧。
至于南面之事,恕某直言,此非公所能左右者。
不若息肩,暂歇数日。哪怕还要上路,亦养得气力好行。”
片刻,便见张忠扭捏进来,走到张承业当面,跪地行礼道:“见过大人。”
张承业略作思索,道:“辽王美意,岂能辜负。奈何王命在身,亦不可久留。且暂住三日吧。”
“善哉!”
……
晋阳。
似乎是个晴天?
李存勖的这个晋王做得难过呐。
四月初一,周德威领兵回归,他也是捏了一把汗。
说实话,他与周德威也没什么太深的私教。叫周德威回来,他实在是没有办法。可是,真的面对城外小两万人,李亚子心里也虚。
只是他不说,他演得好。
城里只有几千兵,而且人心不定,李亚子真是心肝乱颤。
怕呀,鬼知道会否有人将城门开了反水。
好在周德威果然忠心,留兵城外,只身入城。
见到周德威当面,好悬他李亚子没给老周跪了。
腿是真有点软,幸亏袍子宽,外面看不到里头抖。
周德威回归,带来的不只是这点兵,更是人心呐。
借这股东风,李亚子抓紧整顿兵马。
他以李存璋为河东军城使、马步都虞候,负责整肃军纪。爸爸对胡儿及军士过于纵容,哪怕经历了张承业的整顿,也就改观有限,扰乱街市店铺照样层出不穷,只是稍有收敛罢了。
这次,李存勖发了很,必须下重手,该打打,该杀杀。
不下重手不行了。
北面沙陀、吐浑都他妈跟了李可汗,如今城里的老兵都凑不出一万精骑来。
想翻盘,必须发动城中汉儿。还让这帮胡兵胡作非为,谁肯。
李存璋整肃,周德威募兵。好用不好用,先把人弄起来再看。
往凤翔、灵丘的使者都已出发,北边这路还是张承业亲自出马,但李亚子哪敢将希望寄托在援兵身上。抓紧整肃军纪,挑兵挑将得精骑八千,新兵一时半刻指望不上,能不能活,就看这八千人了。
他妈的,八千打十几万。
李存勖能不慌么。
当初参与筹谋的,只有李存勖、张承业、李存璋、李嗣源四人。此时,坐在场内的足有百余人,队头以上皆在。
人人一个矮几摆着酒食,身边还有一二名宫女侍奉,布菜斟酒,十分勤谨。
今天这个阵仗就是给这帮中层军官开的。
似李存璋之流都晓得不行险拼命不行了,可是底层武夫不发力,不拼命,那也是扯。看看酒肉用了一半,便听晋王谈笑风生,道:“上党乃河东屏障,无上党便无河东。进通守之已逾一载,劳苦功高。今晋阳事毕,不可不救。
我欲起兵,你等何意?”
众军将正在吃喝,嘻嘻闹闹,有那情急的,已经伸出脏手在宫女身上揩油。见无人来管,越发放肆,那宫女也不敢吱声,又不敢走避,扭扭捏捏闪躲,更激得这群糙汉子们兴浓。
闻得晋王开口,众人纷纷停箸缩手,相顾无言。
有那才随周德威回来的,行前才被刘知俊教育了一把,晓得梁军势众兵强,不免面有难色,顿觉这顿酒也不好吃了。
静得片刻,忽一将道:“大王,向辽王搬救兵啊。必来。”
另一将亦道:“不错。当年氏叔琮围晋阳,便是那黑厮领兵来地。”
先一将又道:“是极。卢龙军中也有许多河东健儿,与我等一向敦睦。不是说辽王要来奔丧么,让他别空手来啊。”
这帮混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建言献策。李存勖的脸就有点阴。
当初就是爷爷请的卢龙援兵,但此一时彼一时呐。
李可汗带着大军在灵丘,这事儿瞒是瞒不住的。不过,既然李可汗自称是来奔丧,李亚子也就顺水推舟说这厮要来奔丧。不然怎么?讲这厮不安好心来谋晋阳?信不信大头兵们直接就散摊子。
李存勖眯着眼睛仔细看看,这几个好像周德威的人。
诶?周德威这厮呢?哦,去募兵了。只好忍下。
晋王殿下还得耐着性子,对这不知名的队头道:“张公已去啦。”
“哦。那可好了。”这几个憨批见晋王说话如此和蔼,如此平易近人,使人如沐春风,又听张承业都已去搬救兵了,顿觉十分稳当。几人相视一笑,有一人道,“待援兵到,便杀他个稀里哗啦。哈哈。”
李存勖恨不能将这两个蠢猪剁了八块喂狗,很想问问这货叫啥名字。得好好栽培啊,嘴上还得继续鼓动。却见新任晋王将脸一拉,道:“辽王援兵是一桩,但求人不如求己。正所谓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我等大丈夫,岂可将生死操于人手。怎么,怕了?”
在座的武夫哪个心里不怕?
能他妈不怕么。
你说的好听,生死不可操于人手。问题是就这几个兵,去打梁兵十几万?
疯了么。
但武夫们心里怕归怕,嘴上不能输啊,硬梗着脖子,道:“怕个球。”
李亚子等他就是这句。“那么,本王欲亲征,你等,可敢随我突阵破敌?”
又一将闻言道:“大王要亲征么,还要突阵?”
要说李鸦儿当年也很能打,要么怎么叫独眼龙、飞虎子呢。但是自从那年在魏博翻过一次车,丢了李落落,自己都差点被汴兵捉了活口,后面独眼龙就再不犯险了。所以,河东勇士们已经很久不见晋王叱咤风云的飒爽,此刻听说这新大王要带头突阵,杀才们总算是来了点兴趣。
李存勖哈哈笑道:“先王号飞虎子,我亦不能绰了先王威名。此次南征,随我大旗突阵,尔等敢否?”别管心里慌不慌乱,晋王将影帝的功力全部拿出,说话掷地有声中气十足,鼓动得大小众将也是情绪渐高。
看王爷都这么勇,方才那几个货感觉被人瞧扁了,借着酒劲,一汉咬着后槽牙高叫:“贵人即不怕死,我等烂命一条,怕个球。人死鸟朝天,不死万万年,大王敢冲,俺就敢跟。”
嗯,下来定要问问你两个名姓,上战场一定放前排,给机会好立功呀。
李存勖慷慨激昂地说:“朱贼畏惧先王威名,闻我登位,哼,欺我年少,以为我不知军旅,必生骄怠之心。
梁兵见我军久不能救援,又闻先王故去,骄心益胜。彼围城年余,不能攻克,军士岂不疲惫?此骄兵、疲兵矣。而我军新锐,又是哀兵必胜。出其不意,破之必矣。
取威定霸,在此一举,不可失也!”
到此时,等了许久的李嗣源总算找到机会出场,起身端了酒碗,道:“我等与晋王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晋王且行令,破敌必矣。”身边几个儿子干儿子也都起身表态:“愿从晋王破敌。”
干爹李鸦儿认了许多义子,李嗣源也是有样学样,连儿子带义子一大堆,此时俱在场中。有这一家子起立,都不用李存璋表态,气氛就十分到位了。
众武夫酒精上头,又被反复鼓动,本来就是草原汉子居多,一个个也都忘了汴兵势大,都开始奋勇起来,纷纷叫嚣愿意死战。
李存勖终于感觉情绪拉满,也起身举碗,高声道:“今夜大酺,三日后,随某杀贼!”
“杀!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