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思安说得掷地有声,韩哥好像也觉有理了。想想几次出阵,哪回不是爷爷顶在前头,啥时候他王景仁的队伍站在前面过。
“正因如此,才当速胜。河北二贼,必有援兵开到。若待两边十几、几十万人站定,可就真没法打了。
若如此,不是坏了圣人大计?
不如此时一战破敌。”感觉节奏总算上路,李思安目珠连转,凑近了韩勍,压着声音道,“圣人削藩之意甚明,现在无甚话来,倘拖个数月,谁说得准?
上次在潞州,数万大军围城,夹寨两重,韩进通那使者是怎么出城?还不是圣人早有定计,要将周德威引出来打掉,好进兵晋阳么。结果周德威死活不来,未能如愿,末了却说俺攻城不利,一撸到底。”
这说的是两年多前,趁李克用病重打潞州。当时晃哥定计急围潞州,吸引晋军前来,歼敌后直扑晋阳。所以让康怀贞做主将,却让李思安领万多汴兵精锐藏匿其间,免得晋军警惕不来。
结果周德威的狗鼻子忒灵,愣不上当,任梁军在潞州折腾,他就堵在余吾寨,卡住北上要隘不挪窝。
那会儿天子也不着急,因为李克用要死了,正等着看他家里乱套,才好捡便宜打闷棍。这分明就是晃哥亲自定下的策略,弄到最后,却以进军不利,把他李思安一撸到底。
这事儿一说,韩勍脸上就很古怪,忍了半晌没忍住,道:“难道不是圣人与你两个做戏?”
谁不知道丁会反水把三哥吓坏了。那两年整军决心极重,一顿操作猛如虎,真是眼花缭乱,弄出如今的禁军六军和侍卫亲军总计十来万人。
比如神捷军,就是自左右天威军改编而来,以天威军为底子,补充、合并了一批其他各军抽调的老兵。
其他各军也都很类似。
而在这轮整军中有两个榜样,其一就是眼前这货。
圣人说他攻城不利,李思安立刻低头交了兵权被一撸到底。然后转脸就带帮老弟兄跑相州,不几日又拉起这万多精兵。这要说小李子跟三哥没个默契,谁信?此刻还敢拿这说事,韩勍真有点无语。
小贼,跟爷爷耍什么花枪?
被韩勍揭了老底,李思安笑容有些僵硬,强吞了一口水胡混过去,意有所指地说道:“总之,圣心难测啊。”
那天子找他商量,能不答应么?朱哥的罚酒可是万万吃不得地。王重师仅仅说了几句怪话,就全家死绝。
至于说造反?快也休提。
丁会反了,在河东算个屁。
刘知俊也是反了,混个啥鸟样?居然认宋文通那废物做干爹,生不如死吧。
哪怕明知李思安卖乖,但一句“圣心难测”还是击得韩勍心神摇曳。
与其他人不同,韩勍可是做了多少年的贴身保镖,整日介跟在天子身边晃悠,深知这几年天子越来越不对劲。
人老了,就容易犯糊涂,这是常识。
而如果犯糊涂的是天子,这后果就很可怕呀。
为何换走了杨师厚?这道道他韩勍想不明白么?
为何哥几个抵触王景仁?为什么看见他兄弟们就不爽?
当年招安后,大军被王重荣吞了,是数百老弟兄陪着朱三哥到汴州,闯龙潭,入虎穴,重新拉起一支队伍。那会儿,这些降将在干么?
多少年艰苦创业,爷们儿一路腥风血雨杀出来,打下这份基业。三哥做了天子弟兄们服气,但是,这江山,也有咱们一份功劳吧。凭功劳大小,这基业大伙都有一份,凭甚要让外人来分好处。
天子如今要重用这帮新人降将,老弟兄们怎能顺气?
前面来个刘鄩,什么玩意,一步百计?放屁。
早前不过做了一回刺客,杀个蠢货而已。后来假扮油贩子偷了个兖州,也没屁用。就这么个玩意,来就抬得老高。进门就给委任为元从都押牙,位在众将之上,还要在大殿上让老兄弟们拜他。
凭啥?
凭这狗日地脸大么。
嘿,这货脸皮厚是真不假,就生受了。
老弟兄们哪个不是一肚子气,都在埋怨葛从周怎么不直接砍了这厮。
当然,一条葛也有难言之隐,他老娘和一大家子被刘鄩这厮扣在城里,确实不好下手。哼,扣着一条葛的家眷不杀,刘鄩是开始就想好要降的吧?做婊子还要立牌坊,硬是熬到王师范先降了,才装模作样的认栽。
哼哼,当爷爷看不明白么?什么东西。
至于这王景仁是有些本事不假,比那刘鄩强不少,在淄青战场上就没少让天子吃瘪。但是凭这就要坐在爷爷头上么?凭什么。
被李思安三拨两弄,借着点酒劲儿,韩勍也被刺挠的心情起伏不定。忽然好像也能理解这夯货了。
哪怕是天子有所承诺,但是带了多少年的老队伍被无情拿走,自己又得重头来过,谁肯?
肯不肯的,反正搁他韩勍肯定不爽快。
看韩勍胸口起伏,明显受了自己挑唆,李思安耐着性子等韩哥消化了一会儿,才又舔一把柴,道:“龙骧军,神捷军,神威军,加上我这里万余人,有此三万余精锐,何事做不得?
罗周翰那二万魏兵亦可用,皆新募良家子,悍勇非常,不逊于老汴兵。
有此四五万人,破敌必矣。
不瞒韩哥儿,这相州难熬,俺是想着此战胜了,向圣人讨个封赏。若能有个善地养老自然是好,便是没有,也好得个全始全终。”
这最后一句话,再次扎中了韩勍的心窝子。
伴君如伴虎,他天天在天子身边的人,其实要比外面这些大将更纠结。他这个龙骧军究竟能待多久,何去何从,全看天子一句话。
作为将军,若哪日没了兵,那就是虎落平阳,龙游浅水。
经了李思安落力鼓动,韩勍真是有点意动,也开始在心里盘算。
成德二万兵他根本没当人看,可以丢给王景仁等对付。他们这四五万人专心打辽贼,胜面着实很大。
可是一想要拿自己这万多家底硬拼,韩将军又觉有些肉疼。
三哥老了,他们这些老弟兄也老啦!每人身后都有一大群人,谁也不是独自一个人在战斗,都要计算利弊,都在患得患失,都需顾虑这个,顾虑那个。
再也不复当年的一往无前喽。
在战与不战之间权衡半晌,韩勍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怎么打?”
李思安立刻道:“过河。让王景仁、阎宝去顶成德兵,我等打辽贼。
我与罗周翰在中军,韩哥你与神捷、神威军护我两翼,五万大军压上去!”大手向前一挥,信心十足道,“辽贼不退,便硬吃了他。退,则一路压过去,直至其溃乱,大军掩杀。
哼哼,圣人要用王景仁谁也拦不住,我等却也不可让人小觑了。
韩哥,你我一心,给这厮打个样,让他瞧瞧咱老汴兵是怎么打仗地,免得日后受人轻贱。”
顺着李思安的思路,韩勍在脑海里摆布了几套方案,感觉问题不大。
哼,伸头一刀,缩头也是一刀。
这龙骧军固然是他老韩的本钱,难道就不是圣人的本钱。不,这龙骧军肯定是三哥的本钱,但是不是他老韩的本钱,这就还得两说呢。既然如此,有什么好心疼的。
打,打赢了,管他死多少人,反正有李思安、罗周翰顶在前头,你李思安舍得死,我韩勍也舍得埋。
反复权衡了利弊,韩勍终于郑重点头道:“也罢,明日随某去寻王帅献策。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