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夫们就这么嚯嚯抖抖地挨过了长夜。
在东南方向,后半夜突然火光乍起。
北风呼啸,吹散了人嘶马啸,但是火焰冲霄汉,映红了小半边天际……
不用说,李老三得手了。
这却不假。
正所谓运来天地偕同力,运去英雄不自由。
尽管朱温打仗也是胜负皆有,尽管他几次北征收获有限,但是,至少在大势上,朱梁,仍是这天下间实力最强的那个棋手。哪怕并了河东,哪怕在柏乡力挫梁军,但是,不论在河东,还是在河北,仍是朱梁掌握着主动权。
大李只敢在夏州边角之地试探,而绝不愿在中原腹地挑起争端。
甚至于李大郎在夏绥搅风搅雨,目的也是为了打乱朱三哥北伐的节奏。
而朱温身死才短短三年,天下便有大势颠倒之感。
朱友珪弑父,彻底砸烂了朱梁朝廷的威信。
朱有贞亦无力回天,甚至只敢躲在汴京的深宫之中运筹帷幄。
尤其杨师厚身死,魏博兵变,没有皇帝的唐军几乎兵不血刃豪取魏、博、贝、澶四州。唐军兵锋,直抵大河北岸。
至于此时,先是杨延直神操作引出了王彦章与刘鄩的大军,今天又一场大雪助力,河北战事急转直下。
原本至少是僵持的魏州战局,转瞬之间就完全倒向了幽燕的大军。
变化之快,刘百计都应接不暇。
刘鄩距离莘县不过区区四十里,与后军辎重相距二十里出头。
刘鄩与杨延直部之间的直线距离甚至还不到二十里。
就在这区区数十里方圆之间,杨延直的万余禁军溃散殆尽。
刘鄩的辎重也灰飞烟灭了。
刘鄩那数万人又该何去何从?
天意乎?
人谋乎?
……
李枢密回到营地是次日清晨以后。
身上倒是不见伤损,就是坐在马上晃晃悠悠,好像李枢密随时就要栽下来。
行进营区,李老三好像突然醒了,瞪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蹦下地,高叫道:“速速点火,烧些热水暖胃。”昨天白天吹了一日风,夜里又奔袭数十里,烧了刘鄩的辎重。
再说是辎重营,那也不都是民夫,也是有梁军老武夫的。李老三领三千人折腾一宿,可不得累个够呛。
天已明,再不必遮遮掩掩。
刘鄩的粮草烧尽,随军携行的干粮能撑过五天都难。
这区区四十里路,必将由梁军将士的鲜血染红。
郑大帅辛苦一夜,听说可以点火了,连忙张罗军士捡来枯枝烧起,恨不能把自己都挂上去烤一烤。
也真是奇怪,昨日午时前后风雪开始大作,今天又是晴空万里了。
大块的马肉下锅,腾起阵阵水雾。
火焰热浪催化了颌下的冰霜,鲜美肉汤融开了寒冷的胃。
虽然对于昨天儿子冒险的举动非常恼火,但是人前说起来,郑守义还是得意非常。当唐公问起他们昨日的战况,老屠子十分自豪地将儿子推在前面踹了一脚,道:“昨日忽降大雪,这厮引数百骑绕道梁贼侧后杀出。”
又踹一脚加一个脑炮。“吓得杨延直破胆,军遂大溃。”
实话说,放小屠子出去,老屠子还真没料到会有这等收获。这就是歪打正着了,就是有点冒险。回头还得跟儿子好好上上课,君子不可立于危墙之下。
对于老爹下黑手的举动,小屠子表示忍了。
唐公道:“天意,这就是天意。昨日你我分别之后,我与张郎引军向东,时刘鄩亦结阵而出。亦因这场大雪,刘鄩走错了方向,与后军辎重脱节。”
这就说到了得意之处,李老三指着身边一员小将,道,“昨夜,我去袭营。梁军受困于风雪,便以车为阵。这厮最先突破,又点燃粮车,搅得营中大乱。”
“全烧了?”
看老屠子一脸心疼,唐公笑道:“你啥时候成守财奴了。我就这点人,还能搬走不成。”说这也有点可惜地说,“都是民脂民膏,造孽啊。只求早一日扫平这乱世,还天下一个太平。”
老屠子翻个白眼,摇摇头走开,实在不想听这小白脸发酸。
行了两步,郑守义感觉好像忽略了什么。
驻足回望,正见李老三抱着马盂猛吃。
郑二想明白了。不算早年人特别少的时候,从前出征,李老三都是在后统筹,哪怕是战义昌,他作为主帅也是稳坐钓鱼台,没有冲锋陷阵。
这次南征,李老三已经几次居前了。
弄张彦,这厮是与他郑二以身为饵。
昨夜,这厮更是亲领三千骑去烧了刘鄩的军粮。
李老三,再也不是那个小白脸喽。
……
斥候来报,刘鄩大军正在结阵。
匆匆赶回的唐公抓紧吃下一碗肉汤泡饼,找了一片还算干净的雪地抓起几把冰雪,往脸上囫囵一擦,便将皮帽子罩上,引军而出。
唐军遂分作三股。
李三郎居中,有帐前银枪军、清夷军及教练军,步骑约计二万。
张德居右,为平卢军、义从军,步骑万余。
郑守义居左,是毅勇军、铁骑军近八千骑。
全军四万,如三柄利刃,亦如三支猛虎,向梁军逼来。
……
隔着四十里地,刘鄩亦能瞧见天边的红云,忽明忽暗。
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,阴晴不定。
杨延直这混蛋倒是命大,居然稀里糊涂就与刘鄩碰上,就死里逃生,捡回了一条性命。可惜随他出征的万余大军,刘鄩只收拢了不足两千溃卒。
溃兵奔窜一日,死伤大半,结果发现杨延直全须全尾地也跑出来了。
败得糊涂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