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他也不姓热逋也不叫论。热逋是吐蕃称号,意思是大。论,源出是吐蕃官名,大论,大概是大宰相之意。
后来吐蕃崩溃,阿猫阿狗都敢叫“论”了。如今在凉州地板,一部头领亦称论,与山北胡儿的“俟斤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反正他们这部以热逋自封,部落头人如今都叫个论,所以,人称热逋论是也。
悉伽闻言道:“哼,你等倒是跑得快。”遂不看他。
没办法,河谷里是人家的地盘,自家可去不得。便是诸蕃邀请也去不得,万一被他们黑吃黑,找谁去哭。
早知今日,当初这帮蕃贼过来就不该收留他们,嗢末一众头领均想。问题是,谷中诸部真是他们嗢末好心收留的么?到底是外迁而来,还是从嗢末当中分离出去,又或是兼而有之,谁说得清?
崔论道:“唐儿此来,想是为回鹘之事吧。回鹘常劫掠商队,我闻有唐儿商队被劫掠者。是否遣人去问问,若予我无干,何必为回鹘崽子流血。”
悉伽道:“纵然如此亦当集兵。不知唐儿此来许多人马,不论如何,有备无患必无差错。”
其实各部已在动员。唐儿占领新泉军城扫荡周围部落,便有逃来者报信,头人们比较纠结的是战守之策。说到底,就是不想打或者说不敢打,可是好像又躲不过去,所以才尤其愁苦。
……
与此同时,凉州城内亦在开会。
前汉霍骠骑征河西,武帝置武威、张掖、酒泉、敦煌四郡,河西之地始为汉有。汉末大乱,北方历经数百年兵灾,反倒是边陲凉州远离战火,成为关中百姓的避险地之一。
随着许多民众、大族西迁而来,凉州兴盛一时,曾有前凉、后凉等建国于此。
待大唐混一宇内,凉州商路通达,更是迎来百年繁盛。
可惜,一场安史之乱,繁华已如花落去,生民俱成草木生。
吐蕃内乱,归义军兴起,张义潮、张淮深叔侄曾两度恢复凉州。但朝廷不肯归义军控制凉州,以郓兵二千五百人戍守凉州,挤走了归义军。若是朝廷好好经营也就罢了,怎奈何就赶上巢乱,大唐朝廷自顾不暇,凉州就彻底凉凉。
长安天子跑去蜀中,城内戍兵成了没娘的娃,姥姥不疼,舅舅不爱。如今凉州城外,水草丰美之地尽为嗢末、蕃贼盘踞,郓兵后裔仅勉强维持凉州姑臧县城左近一点地盘。
苟延残喘几十年,忽闻中原来了大兵,郓兵弟兄们同样十分诧异。
“这个大唐……是个什么来头?”说话的是个耄耋老者。他咸通年间来此戍边,至今已有半百春秋。
当年的少年郎,今日的白头翁。其实头上也没几根毛了,稀稀拉拉的,裹在黑幞头里,还绑了个褪色的红头巾。
真是,武夫致死也要骚啊。
另一耆老亦道:“不是说唐朝早就亡了,哪里又来一个大唐?”
一青年将军解说:“据闻是李家宗室复辟。传说天子是哀帝遗孤,掌权者,实为卢龙李家。”几个老汉都是满脸懵,这将耐心道,“亦有传,这卢龙李家亦为宗室。其驱逐刘仁恭,盘踞卢龙十有余年,已并河东等诸镇。
势头不小。
这两岁,彼在河北建制,仍以唐为号。”
前唐李家那是一笔糊涂账,其实没人关心这个。
大伙儿在意的是实惠。
“嗯,彼等已一统中原了么?”几个老汉都是从塞内过来,纵然故乡遥远,但是对家乡的一屁股烂事还有些印象。
就中原那局面,感觉不好摆弄吧。
那青年道:“据传,仍在与梁朝厮杀。”
那耄耋老汉惊讶道:“中原尚未平定,来河西作甚?”
那青年军将有些不耐烦,道:“阿翁,且顾眼前。”
几个白发老翁皆颔首道:“嗯嗯,且说眼下如何啊。”
这青年军将道:“城中仅千余可战之兵。况凉州疲敝,若能获朝廷册封……数年前唐朝驱逐灵武韩家……
说到这里,青年军将也有点说不下去。
自李唐最后一任节度使翁郜归乡,凉州就处于自治状态。灵州韩家遥领个河西节度使,却也从未敢来赴任。城中都是他们这些郓兵发扬军事民主,自行推选头领。他孙超,就是如今的头头。
这名不正言不顺还在其次,关键要看实惠。
郓兵作为外来户,早年靠着朝廷撑腰,归义军不敢翻脸,好歹有些作为,没少给归义军拆台。可惜朝廷垮了,他们势单力孤,城外沃野俱为嗢末诸蕃所得,些许垦田、牧场仅足糊口。
二千余人,未娶亲的怕不有一半……
大唐的武夫,混成这样,居然穷得连蕃子都看不上他们。
真是岂有此理。
实在难熬啊。
可是,真要投靠人家么?
吃人的嘴软,拿人的手短。
灵武韩家一直想将手伸进凉州,他们一直不肯。究竟是自尊心在作祟,还是看不上韩家,觉着韩家出价太低?
孙超将军陷入苦恼之中。
难道这次就要跪了么?
委实难以抉择啊。
……
六月初三。
凉州东南百余里。
小屠子与小姨夫领着三千余骑,作为前军,走快一步。
左手是高低起伏的祁连山。
山青青,草碧绿,时有河水蜿蜒自山谷流淌出来,向北而去。
右手天边,是灌木与碎石相杂,再远便是漫漫黄沙。
沿途有许多牧民仓惶逃走的痕迹,从牛羊马粪来看,顺着河谷往山里去了。
估计行程,他们这三千人应在大军前百里左右。
本来,小屠子还想惦记着跑快两步,看能否捡几个腿脚慢的部落发笔小财,怎料这帮蕃儿都很机敏,早已逃散一空。
显然胡儿是早有防备啊。
山中地形复杂,唐军绝不肯轻易犯险入山,干脆放慢速度向前。
估摸再有百十里就到凉州,小屠子准备等等后面的大军。
李承嗣兵败身死,小屠子也要引以为戒。眼瞅着爷爷就要接班做大帅的人了,该勇还要勇,但是,也不能浪得过头。
在一条河水边停步,叫来本土向导党勇,小屠子问:“这是哪里了?”
老羌党勇搔搔头壳,不很确定地说:“此乃洪源谷?”
小屠子听了满头黑,道:“你这是问我呢?”一鞭子就敲在老羌的额角。
奶奶地,究竟咱俩谁是向导?